方以智逃禪之實情及其心態(tài)探微的論文
摘要:方以智于明亡后遭遇坎坷,屢經(jīng)生死劫難,知永歷小朝廷無可作為,自己亦不得施展抱負,于出仕與歸隱的兩難抉擇中萌生出家遁世的念頭。當清軍攻克廣西平樂,定要捕獲方以智,于此情境下方以智薙發(fā)披緇而出,以免無辜,此或為權(quán)宜之策。然以智不屈于清帥威逼利誘,清帥只得聽任其為僧,至此最終皈依佛門。逃禪是其必然的選擇,精神得以徹底解脫。雖然身在佛門,但他表現(xiàn)出內(nèi)儒外釋的思想和行為。其生平經(jīng)歷反映易代之際明遺民的民族氣節(jié)、苦難歷程和精神操守,頗具典型意義。
關(guān)鍵詞:方以智;遺民;出仕;歸隱;逃禪
關(guān)于方以智之逃禪,見諸史傳或相關(guān)介紹文字,于其出家之時間、地點、情境之記載甚多疏略,或有抵牾,以致訛誤頻傳。如《明遺民錄》其小傳寫道:“……隆武帝召之,未赴。永歷時,以翰林學士知經(jīng)筵,尋命入閣。以智知不可為,乃為僧去,號‘無可’,最后,自號曰‘浮山愚者’。清兵嘗物色得之,令曰:‘易服則生,否則死。袍服在左,白刃在右!宿o左而受右。清帥起謝之,為之解縛,聽其以僧終。乃披緇詣天界,事俍公!保1]這段文字言其不仕于永歷小朝廷,故而削發(fā)為僧以避世,至其后被清兵抓獲,不易其服,以僧而終。然此與方以智為僧之實情有所出入。
又如《文學遺產(chǎn)》曾刊發(fā)一則短文《明遺民多逃于僧》其中寫道:“明清之交,遺民多逃于僧,其最著者則方以智名弘智,人稱藥地和尚,屈大均名一靈,錢澄之名幻光,又號西江半衲,金堡名今釋,字澹歸,周容名釋茂三。五人后皆還俗!粍t當時逃遁于釋門者甚眾也!保2]該文指出此種現(xiàn)象,符合史實,然斷言“五人后皆還俗”,筆者姑且不論所舉其他四人是否還俗,但若言方以智“還俗”,顯然大謬。
今所見介紹方以智的文章,或言其明亡后即為僧,或泛泛而談其被清兵抓獲后拒絕降清,被迫削發(fā)為僧,然實情究竟如何?筆者遂加以探察,以考其實,并略加思考特定歷史情境下,方以智不得不為僧的矛盾心理和必然選擇。其之為僧,似是徹底擺脫了俗世塵務(wù)的桎梏,精神枷鎖得以解脫,其后專心著述,潛修佛學,但事實上,其內(nèi)心依然難解儒家思想的羈絆,故而雜糅儒釋道三教,融通合一,歸之于《易》,藉此試圖化解內(nèi)心的困惑與矛盾。
一、方以智逃禪之實情
對方以智相知最深的莫過于錢澄之,他晚年為方以智妻潘翟七十大壽寫有《方太史夫人潘太君七十初度序》,[3]文中就曾追憶了當年方以智的艱難處境與被迫為僧的經(jīng)過。
清順治三年(1646)十月,桂王朱由榔監(jiān)國于肇慶,旋即帝位,是為永歷,方以智以推戴之功,擢少詹事,但不久因與司禮內(nèi)監(jiān)王坤不合而棄官。其后隨永歷駕幸梧州、桂林,已然洞察時局,知其難有作為,此后屢詔不起,十次堅辭東閣大學士之職。方以智于永歷朝供職不足三月。他雖有匡扶明社稷之志,欲挽狂瀾于既倒,終究難遂其志,于“歸不可,出不可”的兩難境遇中,即已萌生出家之心。其實他的內(nèi)心極其矛盾,嘗曰:“吾歸則負君,出則負親,吾其緇乎?”[4]在出仕與歸隱、事君與事親的多重矛盾糾結(jié)中,難以尋求解決的良策。儒家宣揚“窮則獨善其身”之說成為士人保全自身的信條,但遭逢易代之際亂世之時,何談獨善其身?所以他心中萌生出家之念,正是此種情勢逼迫使然。但有此想法并不意味著會立即采取行動,尚需某種外在因素的作用才得以最終實現(xiàn)——縱使是被迫的接受,而這種外力即來自于他在平樂被清軍捕獲。
1650年十月,他寓居廣西平樂,錢澄之、瞿式耜等舊友相聚,剛剛慶賀他的四十歲生日,妻子潘翟帶著幼子中履和他相傍;及其兩月前新納一妾,為同鄉(xiāng)女。十一月,清兵攻陷廣西桂林、平樂,于平樂搜捕方以智不得,因方以智此時送錢澄之出山,別于昭江。他們于是抓獲以智家人逼問,并嚴刑拷問嚴瑋,因以智曾藏匿其家。錢澄之《失路吟(庚寅、辛卯)昭江三首》第三首詩后自注:“嚴伯玉隱仙回洞,曼公匿其家,為鄰人所發(fā),備極刑,終不言。曼公自出始免!保5]其《所知錄》對此所記頗詳:“蓋曼公送予自昭江返,未及平樂,聞平樂已破,其家人被執(zhí),問公所在,則以與予
同往仙回洞嚴伯玉家對。隨發(fā)二十余騎往仙回,而公亦適奔仙回!彪S后以智“乃自剃發(fā)僧裝出,以免伯玉。遂至平樂,見(馬)蛟麟,蛟麟諭之降,不屈;脅之以刃,誘之以袍帽,皆不答。蛟麟乃延之上坐,禮之甚恭。因請出家,許之,故隨之至梧。”[6]也就是說,方以智是為家人及嚴瑋免于受難而主動“投案自首”的,且此時已是剃發(fā)、身著僧裝打扮,表明自己已經(jīng)出家。但清帥馬蛟麟想要逼迫以智降清,故而威逼利誘,并將他押解到平樂法場,“令冠服置左,白刃置右,惟所擇。先生辭左受右。帥更加敬禮,解其縛,始聽為僧!保7]馬帥本來極為憎惡僧人,但也為以智之不屈、不畏死所懾服,聽任其為僧。方以智于《辛卯梧州自祭文》中寫道:“將軍奉黙得那教,尤惡頭陀,露刃環(huán)之,視此衲之不畏死而異之,逼而訹之,終以死自守。”[8]
如果說,當初以智有此出家的想法,并未付諸實際的行動,而此次薙發(fā)披緇面見清帥,也可以認為是一種迫不得已的權(quán)宜之計,尋求自保,且以免親人朋友無辜受牽連,但隨之而來的允其“為僧”,則迫使他不得不真的出家,徹底斷絕塵緣俗念,所以錢澄之說他“然公自此真為僧矣”,他再也沒有任何其他的選擇。——我們也可以說,方以智至此方才獲得了身心痛苦的真正解脫,他于明亡后顛沛流離、居無定所、心神難安的境遇總算結(jié)束。
二、方以智逃禪之必然選擇
上文于方以智出家為僧之經(jīng)過考述已然清楚。在明亡至其最終逃禪的六年多時間里,方以智經(jīng)歷了幾番生與死的劫難,遭逢被執(zhí)、被誣、逃亡、短期出仕、避世不出、被逮而被迫出家的種種際遇。這種極具戲劇性的充滿兇險復雜多變的人生變化,對于一個江南望族的貴胄子弟,且身為故明臣子,其感受應(yīng)是相當沉痛的。他在《寄張爾公書》信中寫道:“嗟乎!數(shù)年之間,國統(tǒng)三絕,行在五遷,而暫一甘刑戮,兩棄妻孥,又萬死中被奸仇之鋒,極難時遭奴仆之叛,命不謂苦乎!知者謂智北都應(yīng)刃而死,不污偽職;天雷題詩于壁,自拒囗使,以方汲郡之封刀不應(yīng),劉宣之抱經(jīng)林藪,然古人更有苦于今日者,苦人此生已憾,不及比于夷、齊,又何道哉!”[9]對自己這一時期的苦難歷程向友人傾訴,悲憤之情溢于言表。
于此易代之際,方以智面臨有多種選擇:或殉節(jié)、或歸隱、或出仕、或降清、或逃禪,等等,但是,最終惟有逃禪成為他的必然的選擇。今稍加探究,于梳理其思想發(fā)展演變及精神氣節(jié)操守大有裨益。
1.方以智于甲申之變時,聞崇禎自盡,曾打算投井殉節(jié),然未果。
計六奇于《明季北略》就記載道:“(方以智)聞變,走出,遇蘇人陳伯明,倉卒通名,相與嘆泣。潛走祿米倉后夾巷,見草房側(cè)有大井,意欲下投,適擔水者數(shù)人至,不果。”[10]他與陳伯明準備投井殉難,只是有人來擔水,未能遂愿。清鄒漪《魏庶常傳》也有相類文字:“而賊薄城下,三日城陷,公出遇陳名夏、吳爾塤、方以智于金水橋且曰:‘我儕圖一死,所以報先帝。’公曰:‘死易爾!愿事有可為者,我不以有用之身輕一擲也!保11]此兩則文獻記載雖細節(jié)有異,但足以證實方以智于城破、崇禎帝自盡時曾打算以死殉節(jié),報答先帝的。只是他后來在魏學濂的勸說下放棄了毫無意義的自殺殉君殉國的念頭,希望于亂世之際能匡扶社稷有所作為。廷絕望,堅辭出仕;歸隱山林不得,退居故鄉(xiāng)亦行不通。
方以智被李自成農(nóng)民軍逮系,拷掠至足踝骨見,但始終不屈,此時亦是經(jīng)歷了一場生死的劫難;后乘間逃脫,間關(guān)南奔。但弘光朝新創(chuàng),馬士英、阮大鋮執(zhí)掌權(quán)柄,黨禍復熾,以智上疏報北事,以效朝廷,反遭非議,竟被判處“從逆”罪第五等“應(yīng)徒擬贖”懲處。弘光帝還下令逮捕他,阮氏對其嫌怨已久,恨之入骨,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于是方以智遂流離嶺表,變更姓名,賣藥市中,過著饑寒交迫的生活。弘光朝政昏憒,贓法賣官,中興難期,不久政權(quán)滅亡;繼之唐王朱聿鍵即帝位于福州,改元隆武,亦旋即滅亡;隨后桂王朱由榔于肇慶正位稱尊,是為永歷帝。方以智曾短暫入朝為官,但權(quán)宦司禮內(nèi)監(jiān)王坤柄政,以智與之不合,便棄官退隱在湖南廣西交界的苗峒中,結(jié)茅山中,卜卦糊口,生計困頓,著書賦詩,聊以度日。他深知永歷小朝廷不可為,故而十次疏辭永歷授與之官職,對永歷朝廷極度失望。也可以說,他對入世出仕早已死心,對恢復大明王朝已經(jīng)徹
地絕望了。
他也曾想過歸隱山林以避世,或退居故鄉(xiāng),但此路也行不通。他跟錢澄之即言及:“吾歸不可,出不可,善吾身,以善吾親,其緇乎?”《清史稿》其本傳亦寫道:“吾歸則負君,出則負親,吾其緇乎?”面對永歷帝再三征召,拜禮部侍郎、東閣大學士等職,他內(nèi)心十分矛盾。身為故明臣子,他理當事君盡忠,但現(xiàn)實是殘酷的,無情地粉碎了他的夢想,知道永歷無可作為,明白自己終將無法施展政治抱負。他明了“出不可”且更清楚“歸”亦不可,這種或出或歸、“負君”“負親”的兩難抉擇讓他備受痛苦的`煎熬。其時永歷帝困于西南一隅,清兵正橫掃全國,迅速消滅各地反抗勢力,永歷帝的滅亡只是時間遲早的問題。故鄉(xiāng)桐城早已是大清的版圖,方以智想要回到故鄉(xiāng)隱居顯然已非易事。
3.方以智被清軍捕獲后,堅持民族氣節(jié),拒不降清,不做投降派。
1650年,清軍攻占廣西平樂后,極力搜尋方以智,必欲得之。當他被清兵抓獲,主帥馬蛟麟反復逼其降服并以死威脅時,他坦然趨向屠刀,寧可選擇死亡,拒不仕清,清帥只得聽任他為僧。方以智之所以有如此舉動,我們可以看他此前流離沅州時所寫《俟命論》一文就明了個中緣由:“夫畏死者,人之常情,而害仁則名教所惡。圣人峻其防,則曰忠臣不事二君,有死無二!闭蔷売凇爸页疾皇露钡男拍罴ぐl(fā)著他不懼死亡,做故明的“忠臣”。于此情境中,方以智唯一的選擇只能是削發(fā)為僧,保全自身,又不仕清,成全了自己的民族氣節(jié),且又不辱沒先祖及家族門第;蛟S出家并非因為勘破紅塵,但現(xiàn)實危境中不得不然的選擇,促成他人生最后的歸宿。
4. 逃禪是方以智迫不得已的選擇,也是必然的選擇,更是他人生痛苦的解脫。其實,逃禪何嘗不也是一種反抗,一種絕不仕清的堅決的抗爭。方以智被供養(yǎng)于梧州城東云蓋寺,兩年后在施閏章的幫助下回到故鄉(xiāng),其后一再拒絕清廷征召,立意更為堅定,不做兩節(jié)人。
順治十年(1653)春,清朝官吏兩度逼迫方以智出仕,他因此奔至南京,師事曹洞宗覺浪道盛大師,圓具天界寺。方中通《陪詩》卷一《迎親集·癸巳春省親竹關(guān)》寫道:“操撫李公,迎老父入皖,贈以袍帽。老父斥之,直奔天界。時杖人翁主天界法席也。三省馬公又欲特薦,屬父執(zhí)劉阮仙趨行。杖人翁云:‘拉得去是你手段,站得定是他腳根!枰缘妹狻@细赣谔旖鐖A具后,閉關(guān)高座寺看竹軒!
覺浪是當時佛教曹洞宗的前輩,曾因文字中稱朱元璋為“太祖高皇帝”而被清廷逮縶,后查明此系其明亡前所作,遂予以釋放。他對方以智晚年思想與活動均產(chǎn)生較大影響。覺浪的另一門徒嘯峰大然即崇禎末年與以智父親方孔炤同系刑部大獄的御史倪嘉慶。方以智誓不出仕,閉關(guān)高座寺看竹軒潛修,“數(shù)年,兼解性命之源”[12]?滴跞辏1664)底,方以智應(yīng)廬陵知縣于藻(友人于奕正之子)、倪震(笑峰大然倪嘉慶之子)等人之請,為了覺浪興復曹洞宗風之愿,主青原法席,理佛參禪。
三、方以智逃禪之心態(tài)探微
方以智為僧,是其一生重大的轉(zhuǎn)折點。從入世到出世,由儒而釋,人生境遇發(fā)生了巨大改變,于其影響至深。但考察其此后之思想及舉動,我們可以斷言,他并非由此就完全超脫于紅塵之外,了卻俗世塵緣。尤其是他在對待侍養(yǎng)老親上,心中時刻牽掛老父,遂有歸家侍親之舉、父逝破關(guān)奔喪之為,依然以儒家思想行事。他內(nèi)舉儒學,外修禪功,雜糅儒釋道融通合一,歸之于《易》,體現(xiàn)出思想的復雜性。
方以智于1650年十一月被迫出家為僧,入住廣西梧州云蓋寺,但他還是塵緣未了,惦記著家中老父。是年冬作《辛卯梧州自祭文》:“汝以今日乃死耶?甲申死矣!……無可道人幸可以忘此。此年來感天地之大恩,痛自洗刮者也。獨眷眷者,白發(fā)望之久矣,尚未得伏膝下。……未能免俗兮于乎尚饗。”言自甲申之變后,即已心如死灰,所眷眷者,惟故鄉(xiāng)老親而已。他在梧州云蓋寺居住了兩年后,施閏章奉使粵西,在施的幫助下,以智得以北返至廬山。是年冬,方中德、方中通至廬山迎歸家鄉(xiāng),以智于白鹿山莊見到老父,祖孫三代團聚,百感交集,涕泗縱橫。他在《象環(huán)寤記》中說:“以祗支(袈裟,表示為僧)為退路,即為歸路。”他之為僧,于今得以回鄉(xiāng),了卻思親之苦,即是“歸路”。
當然,于其返家之舉,世俗或有非議,就連其好友陳貞慧亦曾不解。侯方域在《與方密之書
》中寫道:“(密之)今已為僧,止于高座寺。仆乃大喜相見之有期。密之雖還,而得其所也。往在毘陵,陳子定生私下問仆曰:‘密之之還,何也?’曰:‘密之無兄無弟,老父六十余,在堂雖有二子,皆幼,未必任侍養(yǎng)。密之之還,宜也。不然,密之讀書有道人也,南山之南,北山之北,豈患無溝壑足了此身,而必戀戀故土哉!’”[13]侯方域可謂方氏知音,此言道出了方氏的心理話。方以智自己曾解釋道:“不肖少讀明善先生之訓,子孫不得事苾芻,然中丞公白發(fā)在堂,眥為之枯,十年轉(zhuǎn)側(cè)苗峒,不敢一日班行,正以此故。知必不免,以祗支為避路,即為歸路。茍得所歸,正所以奉明善先生之訓也!保14]他之所以返回故里就是要為老父盡孝,恪守家訓,遵從儒家倫理而已。
順治十二年(1655)秋,方孔炤去世,方以智痛哀不已,隨即破關(guān)奔喪桐城。營葬父柩于東鄉(xiāng)合明山,按照儒家倫理,“衰绖成服,受吊如儀”,而且欒廬墓側(cè),名之曰“不擇地”,守孝三年。這都說明他雖皈依佛門,但在思想上還是以一個“儒者”自守。
此前一年秋,錢澄之見訪,向他言及明朝故中官所告知的崇禎帝感嘆“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門”,方以智聽罷“伏地哭失聲,北向九叩頭謝恩”。時距明亡已過十年之久,他聞知此事,頓時感恩拜伏,涕淚縱橫,心中仍然感念崇禎帝的恩德,可見其心中依舊懷有深深的故明情結(jié)。雖身在方外,但那份潛存內(nèi)心深處的家園故國情懷并非輕易就能徹底拋卻。
方以智從輕衣肥馬的貴公子到流離轉(zhuǎn)側(cè)的苦行僧,從燈紅酒綠到黃卷青燈,這種今夕生活處境的強烈反差,如同天上人間。陳維崧在《方田伯詩序》中就曾寫道方以智當年于南京所過著“衣紈縠、飾騶騎,鳴笳疊吹,閑雅甚”的狂放生活,且因世亂而“先生益慷慨,習兵事,堂下蓄怒馬,桀黠奴之帶刀劍自衛(wèi)者出入常數(shù)十百人,俯仰顧盼,甚豪也”。于今“曾幾何時,而先生則已僧服矣。先生之為僧于長干也,嵩常過竹關(guān)從先生游,時田伯亦在關(guān)中。嵩再過竹關(guān),而先生念嵩故人子,必強飯之。飯皆粗糲,半雜以糠秕,蔬菜尤儉惡,為貧沙門所不堪者,而先生坐啖自若,飯輒盡七八器。回思金陵時,時移物換,忽忽如隔世者。噫,可感也!”[15]這種苦行僧的生活,非常人所能堪,方以智卻甘之如飴。他閉關(guān)于高座寺,著書立說,或登堂說法,馬其昶亦不禁感慨道:“先生躬豪杰之才,遭逢季運,以佔畢稱,豈其志哉!”然而這樣的結(jié)局,對方以智來說,何嘗不是一種理想的結(jié)局呢?
。1668),方以智年58歲,決定回故鄉(xiāng)終老,其子于桐城動工興修報親庵,欲迎老父歸養(yǎng)。次年春,桐城方氏報親庵落成,以待其返鄉(xiāng)。方以智遣僧徒先至浮山經(jīng)營,以作準備。但不久粵難發(fā)作,方以智被逮押解廣東,行至江西萬安病逝。在其生命的最后十年,再也沒有踏上故土。值得欣慰的是,他去世后肉身最終得以安葬故鄉(xiāng),終于歸根,也算是實現(xiàn)了他的愿望。
四、結(jié)語
清朝入鼎中原,時代巨變,“天地遂崩裂”,對明人的打擊極其沉重,士大夫們都面臨著人生的重大抉擇,是堅守民族氣節(jié),拒絕仕清,甘做遺民終老,抑或重新出仕,侍奉新朝,的確是一個考驗。《易·系辭》:“君子之道,或出或處!保ā吨芤渍x》)那些有氣節(jié)的士人,于此易代之際,或甘做遺民,歸隱山野;或削發(fā)為僧,遁跡佛門,超脫于塵世之外,應(yīng)是一種非常無奈卻又是最好的選擇。
清代江陰人陳鼎就注意到明季遺臣大多出家為僧的現(xiàn)象,他說:“明季遺臣,類多為僧!砸暦蜚檬滦鲁,歌功頌德者,益不可同日而語,而晚明文學之風,亦可于此略見矣。”[16]他由衷欽佩那些富有民族氣節(jié)之士。當然,他們在進退失據(jù)的境遇中惟有皈依佛門,或許才能解脫俗世的糾葛,更生一層絕世的意味,去深切體悟國亡之后四大皆空的真諦。
明清易代,士大夫多逃禪,成為一種普遍現(xiàn)象,值得探究。方以智為僧是在特定情勢逼迫下必然的選擇,有其特殊性,但他皈依佛門,方得解脫身心的痛苦折磨,亦是值得深思的話題?v觀其一生,其青年時代乃一介貴公子,過著風流倜儻狂放不羈的生活;中年得志,科第成名,供奉檢討,講學東宮,達到他人生的頂峰;但隨之遭遇甲申之變,歷經(jīng)生死劫難,一度短暫入仕永歷小朝廷,旋之避世求隱;其后被清軍逮獲,不得不皈依佛門,潛心著述,闡揚佛法;最終因粵難發(fā)作而逝,未能善終。
方以智一生經(jīng)歷多次重大變故,榮辱浮沉,深深打上了動蕩變亂時代的烙印。尤其是明亡后的坎坷磨難和痛苦抉擇,反映特定歷史時期明遺民的行藏困境,頗具典型意義和認識意義。オ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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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計六奇:《明季北略》,中華書局1984年版,第585頁。
[11]鄒漪:《啟禎野乘一集》卷十二《魏庶常傳》,明崇禎刻、清康熙重修本。
[12]謝正光、范金民:《明遺民錄匯輯》,南京大學出版社1995年版。
[13]侯方域:《壯懷堂文集·遺稿》,《續(xù)修四庫全書》集部第1406冊。
。14]方以智:《東西均》附錄《象環(huán)寤記》,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156頁。
。15]陳維崧:《陳迦陵文集》卷一,四部叢刊本。
。16]陳鼎:《留溪外傳》十八卷,清鈔本。
(編校: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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