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秋色散文

小村秋色散文

　　幾場冷雨過后，秋意就越發(fā)濃了。

　　這些日子，夜里總是做一個夢，夢中有一座古老的房屋，屋前是大片的稻田，稻田里立著一個個頭戴斗笠的稻草人，而我，則變成了一只枯黃的蝴蝶，隨風(fēng)飄蕩……俗話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也許是在城里呆久了，吸飽了汽車尾氣，厭倦了“塞”“擠”“急”“氣”，心里難免生出些懷舊之情；抑或是隨著年齡的增長，對生命多了一份敬畏，多了一份思量。

　　忽然有了一個想法，要去鄉(xiāng)下尋夢。于是，選一個天晴的日子，一個人獨自出了門。

　　下了車，就已入鄉(xiāng)。

　　陽光很好，傾注在大地，像昨晚喝過的芒果汁。日頭照好人，也照歹人。我想，陽光只所以被人喜歡，大抵如是。這樣想著，心情也就明媚起來。

　　抬頭，遠(yuǎn)處的山巒如一抹淡淡的煙霧，把外面的世界擋在視線外。目光的盡頭，山與天連在一起。天是藍色的，藍得像海水；云是白色的，像片片帆影。藍天、白云，這樣的景致總會讓人的思緒飛翔，飛向歲月的深處，飛向遠(yuǎn)方……

　　風(fēng)很柔，帶著絲絲涼意。一縷縷若有若無的桂花清香，沁人肺腑。我貪婪地吸了幾口新鮮的空氣，沿著山邊一條小路走向一個小村。小路上鋪滿色彩斑斕的落葉，像一只只折了翅膀的蝴蝶，踩著落葉，仿佛能感覺到秋的脈博。路兩旁散布著一叢叢黃色的小花，像夜空的星星。山上，樹木稀疏，樹葉有綠色的，有黃色的，有紅色的，色彩豐富。雜草卻長得茂盛，只是草尖已泛黃，有些已經(jīng)枯萎。想必小草活得卑微，對季節(jié)最為敏感，秋風(fēng)一起，就毫不留戀地凋零，等待來年的新生。

　　前面是一條小河，河水很淺，很清澈，水波不驚。水底的綠藻，綠得晃眼。幾片枯葉漂浮在水面，就像兒時放過的紙船。走在河岸上，不由生出“人行明鏡中”之感。多走幾步，腦子里又冒出“秋水共長天一色”的句子。心里不免好笑，只怕搜腸刮肚，把在書上看到的那些詩詞用完，也難形容此時的河水。河岸上有菜地，蘿卜、白菜青翠欲滴，惹人喜愛；小蔥、大蒜綠油油的，迎風(fēng)點頭。兩只小豬，在河灘上悠閑地吃草。我想，這肯定是誰家的豬逃了出來，跑到河灘上“散步”。可是，我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因為我看到一位老人坐在河岸上，手里拿著根樹枝，看樣子像是在“牧豬”。我走過去一問，果然猜對了。老人說：“現(xiàn)在市場里豬肉堆積如山，村里沒人養(yǎng)豬了。我這兩頭豬是有人定養(yǎng)的，說好了不喂它吃飼料，只吃野草，一定得養(yǎng)足十個月，體重不超過兩百斤。價格嘛，三十元一斤，比普通豬肉貴一倍�！�

　　老人的話讓我感慨萬千，以前這河灘上只有牛，可現(xiàn)在，看到的卻是兩頭小豬，世事的變化有時真的超出了人的想象。

　　田野里非常安靜，一塊塊稻田，在陽光下閃著金色的光�？v橫交錯的小路無限延伸，一條條灌溉渠像血管一樣擁抱著稻田。稻穗低下了頭，像含羞待嫁的姑娘。微風(fēng)輕拂，稻浪涌動，稻香撲鼻。一只白色的鳥在稻田上空盤旋，時而跌落稻田，時而箭一般地射向藍天。

　　我有點癡了，眼前閃現(xiàn)一個畫面：多少年以前，也是稻子成熟的時候，一群男女，挑著籮筐，抬著打谷機，來到了稻田。田野里開始熱鬧了。稻子，在女人們的鐮刀下倒下了。打谷機，像一個魔術(shù)師，把男人們手里的稻穗變成了谷子。一顆顆金色的谷子，像極了那些人臉上的汗珠。谷子越來越多，男人笑了，女人也笑了，那笑容，像谷子的顏色，像一朵朵菊花在陽光下綻放。稻谷，是鄉(xiāng)下人的希望，是鄉(xiāng)下人的命根子，一年的辛勞，在此刻化作豐收的喜悅。幾個小孩，在剛收割過的田里拾稻穗。一個中年男人愛憐地對其中一個拾稻穗的小孩說：“好孩子，做人就是要勤儉，要勤奮，只要你努力，以后一定會有出息，一定可以走出山村。”

　　如今，那個小孩已走出山村，可他的父親卻早已不在，只有那親切的話語常常在耳邊縈繞。

　　我站在小路上，如癡如醉。我知道，自己已經(jīng)入夢。正癡迷時，一個穿白色西服的中年人拿著相機從我面前走過，一邊走一邊友善地說：“嗨，你也是來觀光的吧？這里的風(fēng)景不錯，有點世外桃源的味道，尤其是那座村子，實在是太美了，可以稱為文物�！�

　　是的，小村真的很美，一種古樸的美。

　　眼前的小村正披著一身陽光，靜靜地矗立在小山的懷抱，像一位飽經(jīng)滄桑的老人。青磚，黑瓦，灰白的木窗、木門，長在墻縫里隨風(fēng)抖動的枯草，歲月的刀在小村身上刻下了數(shù)不清的痕跡。據(jù)文字記載，小村的房屋距今已有兩百余年。兩百多年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讓小村有了筋骨，也有了靈魂。

　　我依稀記得，在小村的某一扇窗戶里，曾經(jīng)燃起一盞昏暗的煤油燈。窗外，月光如水，秋蟲呢喃。煤油燈下，一個白花蒼蒼的老太婆在紡棉花，一個五六歲大的男孩坐在旁邊陪著。一團團潔白的棉花在紡車的轉(zhuǎn)動下，變成一縷縷絲線，像老太婆頭上的白發(fā)。老太婆一邊紡棉花一邊說：“乖孫子，快去睡，你明天就要讀書了�！毙∧泻㈦p手托腮，睜著一雙清澈的大眼睛望著老太婆，不解地問：“奶奶，為什么要讀書，讀書有什么用？”奶奶說：“讀了書就會長本事，有了本事就能有飯吃，有新衣服穿�！毙∧泻⒄f：“那我明天就去讀書，有了本事給奶奶買新衣服�！蹦棠虧M意地笑了，小男孩滿足地去睡了。

　　可是，十幾年后，長成小伙子的小男孩背負(fù)行李，獨自他鄉(xiāng)，奶奶卻沒有信守承諾，沒等他買回新衣服就去世了。

　　一個人一生到底為了什么活著？茫茫人世，苦苦追尋。歲月，卻蒼老了人的容顏，也滄桑了世事�；厥�，早已物是人非。

　　村子的前面是一個禾場坪，坪里，曬著一些紅辣椒和紅薯干。一個六七歲大的男孩在追一只小狗，小狗一會兒跑，一會兒打滾，一會又圍著男孩撒歡。一位老奶奶坐在墻根，看著坪里的男孩和小狗笑得合不攏嘴，有時也會大聲喝斥幾句，無非是要男孩別踩到坪里曬的辣椒和紅薯干。

　　禾場坪前面有一個池塘，塘邊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樹，還有幾棵桃樹。梧桐樹的葉子差不多掉光了，一只小鳥停在光禿禿的.樹枝上，扭著頭東張西望。桃樹的葉子有點發(fā)紅，一只白色的貓站在靠近地面的樹枝上，翹著尾巴，伸著頭，眼睛緊盯著梧桐樹上的小鳥。貓在打小鳥的主意，小鳥似乎毫無覺察。貓盯了一會，似乎想有所動作，身體一動，就失去了平衡，往樹下跌去，忙四腳抱著樹枝倒掛在樹枝上。小鳥一展翅，飛到了另一棵樹上。白貓在樹枝上掛了一會，終于堅持不住，四腳朝天掉到樹下，幾片樹葉也無聲地落下。白貓身體剛一著地，立馬翻身，輕靈地爬上另一棵樹。它依然只能爬到最低的樹枝，抬頭盯著樹梢。樹梢的小鳥似乎覺得沒趣，拍拍翅膀，飛到了屋頂。

　　白貓還不甘心，依然伸長脖子久久地望著屋頂。而屋頂，一縷縷炊煙正斜斜地升起。

　　一幅多么寧靜、多么和諧的畫面。我屏住呼吸，想把自己也融入畫里。

　　一個老鄉(xiāng)挑著一擔(dān)桔子回到村里。老鄉(xiāng)敞開上衣，喘著粗氣。籮筐里的桔子黃澄澄的，又大又圓，看著就讓人吞口水。老鄉(xiāng)見了我，放下籮筐，說：“云伢子回來了啊，來，吃桔子�！蔽译S手接過一個，剝開薄薄的桔皮，露出里面淡黃色的果肉，取一片放進嘴里，酸酸甜甜的味道就滲透了五臟六腑。

　　老鄉(xiāng)說：“好吃吧！你找兩個纖維袋，裝兩袋帶回去吃。今年桔子豐收，漫山遍野都是，吃又吃不完，賣又賣不出去，恐怕大部分會爛在樹上�！�

　　我說：“這么好的桔子，怎么賣不出去�。俊�

　　老鄉(xiāng)說：“工錢和運費加起來比桔子的價格還貴！”

　　原來如此，我一臉惋惜。

　　老鄉(xiāng)似乎察覺到了，哈哈一笑，說：“這不算什么，用不著心痛，現(xiàn)在大家都富裕了，誰也不會在乎那幾個桔子。別看你們年輕人都進了城，鄉(xiāng)下只剩下我們這些老家伙，可我們并沒有閑著。我們種菜、種樹，還養(yǎng)雞、養(yǎng)魚。種的蘿卜有四五斤一個、白菜有五六斤一棵。前些日子，劉麻子家干塘（把池塘的水放干捕魚），那草魚都有七八斤一條。對了，你娘買了一條草魚，好家伙，足足十二斤！她用柴火焙干了，說是給你的。聽說你最近要回一趟家，她還為你準(zhǔn)備了不少瓜果、蔬菜，都是她自己種的……”

　　聽著老鄉(xiāng)的話，我的目光越過小村，村后的山坡上，一棵棵新栽的樹苗正沐浴在陽光下。

　　我醉了。讓我心醉的是小村的秋色，是小村的人。原來小村的秋天是這么豐美，小村的人依然勤勞、淳樸、深情、與世無爭。季節(jié)在輪回，生命在成熟，社會在變化，可小村卻保留了原有的本色。

　　青山不改，碧水長流。這古樸的小村，這一片秋色，是詩，是歌，是故鄉(xiāng)。

　　我忽然明白，我的夢已在小村——我的故鄉(xiāng)，落地生根，就算自己變成一只枯黃的蝴蝶，也會朝著它的方向飄落。有夢牽著，心不會迷路，生命也會從容。

　　于是，我抖落一身塵埃，把陽光裝滿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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