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落的死亡
秋快盡了,我越來越感到自己抓不牢枝頭?吹叫值芙忝脗兗娂婏h落,從我之上,從我之下,從我之左,從我之右,看到他們紛紛飄落,自己末日來臨的恐懼與日聚增。兔死狐悲,我?guī)缀醪桓译S著眾葉紙錢般紛飛而下看,每不自主地瞥見這樹下的深淵,就心驚肉跳。 但這一刻還是來了,雖然我竭力抗拒,對于陰曹地府厲鬼的腳步卻風一般軟弱無力。在葉梗從枝頭脫落的瞬間,我徹底昏厥。從此告別鮮活的快樂的生,從此進入可怕的不可知的死,怎么能不昏厥呢?
醒來時,身子正在枝頭和地面之間飄落。飄啊飄,感覺上有點奇怪,除了身體輕盈失去了份量,居然沒有想象中的半點痛苦。這就是我那么恐懼的死?我?guī)缀醪桓蚁嘈拧?nbsp;
飄飄悠悠,快要著地了,卻有風驟起,颼地一聲把我掀高。我還沒有反映過來,已經(jīng)升到樹梢之上的空中了。與我同時上升的還有那么多別的葉子,他們有的和我一樣在下落的途中被掀起,更多的是從地上被掀起的。在風的托舉下,我們?nèi)旱麃y舞騰空而上,跌跌撞撞路過曾經(jīng)依附的枝叉,剎時換了天上人間,那種輝光中的閃爍,恰似一群飆升中奏響的音符。 在飛抵更高更大更藍的天上的瞬間,我享受到了從未有過的激越,從未有過的自由和刺激。
風弱了,我們處在了由升轉(zhuǎn)降的短暫的靜止。一時間,我平躺在空中,夕陽把我鋸齒般造型的周邊鍍上了透紅的金色,我想我大概更象一只精美的蝴蝶了吧?而另一些葉子則面向落日,用全部的聲心貪婪地允吸溫暖的余輝。也有側(cè)身向陽的,背陽一側(cè)左右輕輕搖蕩,緩慢擺尾,仿佛孔雀向著太陽煽屏。
那一刻,我是斷了思維了,上下左右是徹底的虛空;我是真正的了無牽掛了,甚至連自身的存在也感覺不到了!那生了我的枝頭,現(xiàn)在就在空懸著的我的下方,一到兩個樹高的距離。整整一生,我曾被固定在他的身上,固定在一個不變的高度和空域。他分分秒秒死死地抓住我,不讓我跌進死亡的深淵,對于他,這大概叫關(guān)愛吧?對于我,卻未必是幸福,因為使我感到更快樂更舒服的是脫落后的現(xiàn)在,而不是脫落前的過去。
風再起再息,我短暫的懸停被打破,繼續(xù)上升一點,再由升轉(zhuǎn)降,下落,下落。虛空不虛,我感到了無形的手的托舉,不讓我那么快的著地。我飄飄蕩蕩緩緩而下,那么多同時被掀起的落葉也紛紛而下,我們沸沸揚揚飄飄灑灑,壯觀而鮮活!冬天雪花的白我們不好比,但我們金黃;我們還大,所以飄起來更加悠閑自得。水上的舟兒隨波唱晚,但不如我們輕靈。而黑壓壓的鳥兒灑向大地,又多了覓食尋飲的功利……
我陶醉于飄落,更被幾乎不能覺察的輕柔的降落驚心,那輕柔的接觸,是我生時不曾有過的娛悅。地上躺著的葉子,他們輕松地堆積著,保持各自的形態(tài),不因為擁擠和重疊而強迫彼此變形。我,還有他們,是一些沒有份量的死靈魂,就算堆積到樹高,也沒有任何壓力吧?所以,我的降落無聲無息,象一個媚眼、一個飛吻,沒有一絲一毫的驚擾。
風又起,風中的我們,一會兒輕揚,在空中歡快地起舞;一會兒聚集、飛旋,形成一支勇猛沖殺的隊伍,只為有趣便劍一般地直沖云霄;一會兒在地面上潮水般涌動,嘩嘩地來,嘩嘩地去,吵著、笑著、鬧著……
我們涌向河溝,一路踏著稻米的尖頭。河溝邊,撥弄青的秋草,逗玩紅的野果,追撲不知名的飛蟲,之后,又一陣風似的飛越了注滿清泉的小河。有三兩只葉子落下了,落在河面上當起了無人輕舟,更多的則直落對岸,在花圃上蜻蜓點水后再一躍而起,向著不可知的遠方飛去、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