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天堂的孩子
（北京市順義區(qū)幸福幼兒園 張 玲）
工作了近十年，我的記憶中珍藏著幾百張孩子純真美麗的臉龐。有的古靈精怪，有的聰明調(diào)皮，有的憨態(tài)可掬，每一張臉都是那樣可愛，讓人情不自禁心生憐愛。然而，在記憶的一隅，還有一張臉讓我無法忘懷——黧黑的皮膚，扁平的鼻子，突兀的眼眶里不是一雙清澈如水的明眸，而是渾濁的略帶滄桑的凹陷的雙眼，眼神黯淡、凄惶而散漫。他總是低著頭，不敢直視周圍的人。
他在一個陽光燦爛的清晨來到教室。教室里充滿著孩子們的歡聲笑語，我的心情也像陽光一樣明媚�？伤牡絹矸路痍柟庵械囊坏狸幱�。剛才還嘰嘰喳喳的孩子們一下子安靜下來，教室里鴉雀無聲。有幾個膽小的女孩子用手捂住了眼睛。那是一張孩子的臉么?說實(shí)話，看他的第一眼，我心里一驚，太難看了!這不是北京猿人的再現(xiàn)嗎?我不敢再仔細(xì)地看他。園長告訴我，這是我們班新來的小朋友。一絲反感已經(jīng)在我的心里蔓延。難道每天都要面對這張令我感到恐懼的臉嗎?后來從孩子的媽媽那兒了解到，孩子患有先天疾病，動作不協(xié)調(diào)，最怕摔跤，萬一摔倒會有生命危險。聽到這些情況，我心里對他的排斥情緒更深了一層。但是教師的職責(zé)提醒我，這樣的孩子更需要關(guān)注和愛。于是，我請班里的孩子們鼓掌歡迎新朋友，并讓所有的小朋友與他拉拉手。孩子們是純潔可愛的，他們不會以貌取人，發(fā)自內(nèi)心地歡迎這個與眾不同的新伙伴。然而，我卻不能戰(zhàn)勝自己對他的厭惡。我只是飛快地、象征性地摸了一下他的頭。看得出他很高興，黧黑的臉上染上一層紅暈，眼神里有一種受寵若驚的感動，但很快他又低下了頭。我為他安排好座位，繼續(xù)給孩子們講述白雪公主的故事。我觀察到雖然他依舊低著頭，但看得出他喜歡聽這個故事，因?yàn)樗麜?jīng)常在不經(jīng)意間飛快地看我—眼，一旦接觸到我的眼神，又迅速移開視線。
他很安靜，經(jīng)常自己發(fā)呆，或望著其他孩子，仿佛與他們不是生活在同一個世界。戶外活動是我最緊張的時候，我知道自己應(yīng)該領(lǐng)著他下樓�？墒牵幌氲剿菑埬�，我又打消了念頭，讓一個能力強(qiáng)、聽話的孩子牽著他。而我只是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他。他很容易滿足，有朋友在身邊，就很高興。雖然我有點(diǎn)慚愧，但看到他滿足的表情，又釋然了，變得心安理得。
快到母親節(jié)的時候，我和孩子們一起唱起《世上只有媽媽好》這首歌。孩子們圍坐在我的身旁，我們像一個親密的大家庭。我依次撫摸著每個孩子的頭，溫柔的母性縈繞在心間�？烀姿臅r候，我猶豫了，手抬了起來又縮了回去，然后飛快越過他的頭頂，摸了旁邊的孩子。他似乎沒有察覺，依然保留著自己一貫的卑微的表情。我和孩子們一邊唱歌一邊拍手，感到無比幸福。我時而摸摸身邊的孩子，時而親親他們白嫩的臉蛋，這樣的動作是那樣自然而真誠，我真心地喜歡和愛他們。不經(jīng)意間，我忽然感覺到他投向我的渴求的日光，可是我真的沒有勇氣像對待別的孩子那樣去撫摸和親吻他。我只是輕輕向他微笑了一下。他也很羞澀地微笑著低下了頭�？删瓦@個表情讓我的心顫抖起來，我感到很后悔并默默告訴自己，明天，就在明天，一定給他一個緊緊的、親熱的擁抱。
然而，令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第二天我一上班就聽到了—個令人震驚的消息，他已經(jīng)離開了這個世界。他的媽媽含著眼淚對我說：“謝謝您，老師!昨天，孩子回家后非常高興。他對我說，老師沖他笑了，還摸了他的頭。他興奮地站在茶幾上為我唱《世上只有媽媽好》，可下來時，不小心磕到了頭。他是微笑著閉上雙眼的。老師，真的非常感謝您!”在他媽媽的聲音里，我又清晰地看到了那張?jiān)?jīng)讓我感到恐懼的臉。他那渴求關(guān)愛的目光緊緊糾纏著我的心。一種再也無法補(bǔ)救的深深遺憾讓我寢食難安。孩子是無辜的，每個生命都是平等的，都有得到愛和關(guān)注的需要。而我是多么自私和狹隘，只喜歡那些漂亮、聰明的孩子，而對于他這樣有些丑陋、不討人喜歡的孩子，我卻吝嗇到不能給他一個真誠的撫摸和擁抱。
西方有句諺語：“愛自己的孩子是人，愛別人的孩子是神�！弊鳛橐幻處�，就是從人到神的修煉過程。老師的愛像陽光，要公正無私地把光和熱播灑到每個孩子的身上。
天堂里的孩子啊，你是否聽到了老師的懺悔，那里是否是一個公平的世界。你的離去使我醒悟，從現(xiàn)在開始，做每個孩子精神的太陽，溫暖孩子們一生的開始。這是我對自己，也是對天堂里的孩子的最真摯的誓言。
編后語：近期，關(guān)注特殊兒童的來稿相對多了起來。我們了解到，當(dāng)下幼兒園中，在心理、智力和肢體上有著特殊需要的兒童正在逐漸遞增。面對這些特殊的孩子，老師常常同情多于教育，無奈多于冷靜。反映在來稿中，老師常常會細(xì)致入微地關(guān)注他們，但卻沒有更好的對策。問題存在于我們眼前，如何解決?有人有經(jīng)驗(yàn)，有人感觸，也有人遺憾。
老師產(chǎn)生苦惱的最根本原因，并非自身，也并非園長。老師的茫然失措，恰恰暴露了師資教育的盲區(qū)。中國的幼師教育和培訓(xùn)中，很少涉及到特殊兒童。于是，當(dāng)老師們突然面對這樣的特殊孩子時，頭腦中除了善良的本性在起作用，就幾乎沒有與其相處、對其教育的相關(guān)方法、策略，或者只有一些零星的認(rèn)知。如何幫助老師接受特殊兒童、對其教育，我們要思考的不僅僅是道德、責(zé)任心這些認(rèn)知層面，還要涉及具體的接納、支持策略。因?yàn)榈赖乱钊肴诵�，需要長期的帶有情感的行為訓(xùn)練。
假如時間再長些，相信老師們也可以在摸索中有所領(lǐng)悟、有所實(shí)踐。只是，生活常常愛和我們開“黑色”玩笑，有時假如永遠(yuǎn)只能是“假如”，就像《給天堂的孩子》的作者張老師多年來所深深遺憾的那樣�？晌疫�希望再“假如”一次。假如老師可以獲得這樣的專業(yè)支持，是不是可以主動避免如此自責(zé)和傷痛的發(fā)生呢?
摘自《學(xué)前教育》雜志幼教版2007年07、0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