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精》
山 海 精旁白：伏羲和女媧始終面對面坐在一口寬大的井中，這口井使觀眾看不到他們的下身，他們之間有一張小桌，供二人扶乩（ji 發(fā)音同機）今天的通俗形式是請筆仙。
伏羲：后世后世，我是你的前世，如果你想續(xù)緣，請在紙上畫個圈。
女媧：后世后世，我是你的前世，如果你想續(xù)緣，請在紙上畫個圈。
先生：（擊掌）要有光！
旁白：（從懷中掏出《山海經(jīng)》，一本正經(jīng)地打開，朗聲半吟半唱，搖頭晃腦）
先生： 嗡嗡嗡嗡
哼哼哼哼
嘴上說著嗡嗡
心里想要哼哼
我說你看
要有光
光線下面亂哄哄
……
女媧：（驚呼）動了，筆動了！
伏羲：后世后世，我是你的前世，如果你想續(xù)緣，請在紙上畫個圈。
女媧：它在畫圈！——只可惜不太圓。
伏羲：后世后世，我是你的前世，請你告訴我，你是我哪一朝的后世？
旁白：筆走如飛，滿紙亂點。
伏羲：（辨認紙上墨跡）言辭慌張，語無倫次。
女媧：看來是位性情中人，肆意兒郎。
伏羲：后世后世，我是你的前世，今天請你出來，實有一事相求。
旁白：筆直不動。
女媧：有話就直說唄。
伏羲：后世后世，請你直言相告，八卦是否傳到了你的手上？
旁白：筆直不動
女媧：哥，好不容易把后世請了出來，你卻問這么掃興的問題。 我看是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八卦。
伏羲：不知道？——這怎么可能。自從我發(fā)明了八卦，整個乾坤已經(jīng)為之顛倒。試看那后世的寰宇，必將是八卦推演的世界！
女媧：我再替你問一遍——后世后世，我是你的前世，請告訴我，你可否聽說過八卦？
旁白： 筆仍然直而不動。。
伏羲：難道——我的八卦，竟然在后世失傳啦？！可是根據(jù)我的八卦推演，這種可能性的數(shù)量值只能為零。
女媧：別把自己的小發(fā)明太當回事。我就覺得八卦毫無用處。如果什么事都在一個小小八卦的掌握之中、預(yù)測之內(nèi)，活著還有什么樂趣呢。相比之下，我更喜歡你發(fā)明的那盒胭脂，把漂亮裝進了盒子里，什么時候想用，就借出來一點。對了，還有嗡嗡，那才是最好的發(fā)明，每天繞著我飛來飛去，給我解悶，比你強多了。
伏羲：（不耐煩）行了行了，那些都是雕蟲小技，八卦才是我畢生的心血，大手筆。八卦包孕了世間的一切奧秘。為了稱頌它，我又發(fā)明了一個新詞，你認真聽著，這個詞是——（一字一頓）科、學(xué)！
女媧：拗口，不好聽。八卦已經(jīng)很拗口了。還是嗡嗡這樣的名字瑯瑯上口。
伏羲：（諷刺）兒歌最瑯瑯上口。你知不知道，我通過八卦，為世間發(fā)明了一切規(guī)則。
女媧：知道知道，你每天早上都要嘮叨個幾百遍，好像得了強迫癥。不過，哥，你可別弄錯了，你并不是上帝，你連人都算不上，甚至有的家伙說你是條蛇。
伏羲：（面有慍色）我知道自己不是人，人只是我的發(fā)明計劃之一。
女媧：哥，我沒別的意思。我只是想你能開心一點，別瞎操那么多心，別總是皺著眉頭，也別整天往實驗室里鉆。你最近照鏡子了嗎，知不知道自己的額頭上有多少皺紋？而且自從你號稱發(fā)明了八卦，你的做派就越來越像樓上那個自稱上帝的家伙了。
伏羲：胡說，樓上從來就沒人住過。
女媧：那個蒙著臉進進出出的怪老頭不就住在樓上嘛。
伏羲：我怎么從來就沒見到過那么一個人？
女媧：我常常在樓梯口碰到他，他跟我打招呼的時候總是粘粘乎乎的，最愛說的一句話就是——（模仿上帝的腔調(diào)）這件事，你知我知，千萬不要告訴別人我就是上帝。
伏羲：怪哉，樓上居然一直住著上帝，我在怎么就不知道？
女媧：你整天忙著推演八卦，心里當然裝不下鄰居家的事。
伏羲：怪哉，怪哉。改天我得去拜訪拜訪上帝他老人家，好好求教求教。
女媧：沒什么好拜訪的，我看他是狂想癥患者。你還記得以前住在隔壁的那個盤古嗎——有事沒事地跑過來扯淡，硬說咱們是他的創(chuàng)造物——最后怎么樣，還不是被送進了精神病院。
伏羲：不能這么說，沒準他就是一位世外高人。就算他真是精神有問題，至少也說明他是個絕頂聰明之人。我不也是受了盤古的啟發(fā)，才大膽設(shè)想，用請筆仙的形式來召喚未來嘛。
女媧：哥，別扯遠了，咱們現(xiàn)在正請著筆仙呢。
伏羲：差點把他給忘了。還是把他送走吧，今天請來的這個后生見識太淺。
女媧：別，我還沒問問題呢。
伏羲：換一位再問吧。
女媧：不嘛，我就要問他。
伏羲：（無可奈何）好，問吧問吧，我看你能問出什么來。
女媧：后世后世，我是你的前世，如果你愿意，請給我一份后世的菜譜。
伏羲：這算什么問題？——純粹是拿我的發(fā)明開玩笑。
女媧：哥，咱們吃的東西太單調(diào)了，我早就想換換口味了。
旁白：筆走如飛。
女媧：（念）青椒土豆絲、小蔥拌豆腐、辣椒蘿卜柳、酸菜川粉條……
伏羲：后生小子吃的東西也沒好到哪里去。
女媧：不念了，不念了，一點兒葷也見不著，沒食欲。
伏羲：哪怕有一只紅燒土撥鼠呢。
女媧：我早吃膩了，每天除了紅燒土撥鼠就是糖醋田鼠，最多加一道生拌灰鼠。怪不得人家捕風(fēng)捉影地說咱們是蛇。
伏羲：不許胡說！咱們怎么也算得上是人的先祖。
女媧：我可沒胡說，發(fā)明人的事還八字沒一撇呢。不信，問問后生小子，看看他說咱們是什么。
伏羲：（略有緊張）他連八卦都不知道。別去問他。
女媧：我問——后世后世，我是你的前世，請你告訴我，你知不知道伏羲和女媧？
旁白：筆動，狀若點頭。女媧得意地沖伏羲一笑。
女媧：他們——是——什么？
旁白：此時筆走龍蛇。
伏羲：（轉(zhuǎn)怒為喜）神仙！他說咱們是神仙！我喜歡這個美好的詞！
女媧：看來上帝沒騙我。
伏羲：上帝？你剛才說的樓上的那個家伙？他也這么說？
女媧：昨天我碰到他，他神秘兮兮地把我堵在樓梯拐角，說是要告訴我一個秘密。 他說——（模仿上帝的聲音）我早就看出來了，你和你的哥哥都是神仙。
伏羲：真是慧眼獨具，我得盡早去拜訪他老人家。
女媧：他還一本正經(jīng)地告誡我——（模仿上帝的聲音）你們在任何情況下也不要忘記自己是一個神仙，這很重要。
伏羲：什么意思？
女媧：不知道。
伏羲：別著急，讓我用八卦來給你算上一算。
女媧：得了，回頭再算吧，我才不相信你的那套小把戲呢，根本就沒有請筆仙好玩。我還有個問題要問后生小子。
伏羲：難怪八卦要失傳，連你都不給我機會。
女媧：后世后世，我是你的前世，如果你愿意，請你即刻現(xiàn)身！
伏羲：不！你不能提出這種要求。
女媧：如果可以現(xiàn)身，就在紙上畫個圈。
旁白：筆在紙上畫圈。
女媧：他同意啦！
伏羲：可是人類還沒被我真正發(fā)明出來！
旁白：刑天從觀眾之間站了起來，手中拿著日記本。
刑天：（作揖）二位好！
伏羲：（順口就說）你好——你好，（猛醒）你是誰呀？
刑天：二位千方百計請出來的人啊。
女媧：（對伏羲）他就是人？
伏羲：不會吧，跟我設(shè)想的出入也太大啦。
女媧：你設(shè)想的什么樣？
伏羲：根本就不應(yīng)該是這種質(zhì)地——應(yīng)該是全金屬的，臉上有一個大屏幕，隨時隨地運行著八卦，每一舉手一投足都嚴格按照八卦的推演，不說一句廢話。
女媧：你真是越來越?jīng)]有想象力啦。 對刑天）你是人嗎？
伏羲：我看你不是人。
刑天：說句難聽的，你們才不是人呢！
女媧：（對伏羲）聽見了吧。他有人的自尊。
伏羲：你真的是人？
刑天：（不耐煩）神仙就是這個樣子——婆婆媽媽，嘮嘮叨叨？比人還不如。我可是沖著你們是神仙才露面的，從小就聽說“神仙放屁——不同凡響”，還以為你們的語言表達能有多么超凡脫俗，值得學(xué)習(xí)，沒想到你們就會說車轱轆話，比語文課本還陳詞濫調(diào)。你們要沒什么正事我就回去了，我的日記還沒寫完呢！
女媧：（好奇）日記——那是什么東西？誰發(fā)明的，（調(diào)侃伏羲）是你嗎？
刑天：別裝糊涂！剛才在我正寫著日記呢，突然鉆出兩個看不見的家伙，牽著我的筆在日記本上亂寫亂劃，那不就是你們倆嘛。要不是你們搗亂，我的日記早寫完了，現(xiàn)在我的思路全亂了。
伏羲：（極感興趣）日記是人的.生活必需品嗎？
刑天：日記又當不得飯吃，也就我把它當回事。
伏羲：能讓我看看你的日記嗎？
刑天：（把日記背到身后）你以為你是誰，誰也沒這個特權(quán)，包括你們兩個非人類。日記是我的隱私，受到法律保護神圣不可侵犯。你們懂嗎？
伏羲：你手里的就是日記嗎？
旁白：上層突然傳來先生的聲音，但看不到先生的人影。
先生的聲音：（朗誦）２０００年１月１日星期六天氣晴。今天上午，我又一次出神了，那是我醒過來后的第七分鐘。我努力想讓自己的另一半回來，可是我做不到，我既害怕又興奮。我的另一半已經(jīng)陷入了一片虛幻的草叢。那些并不存在的草葉時而枯萎，時而生機盎然，仿佛在一分鐘之內(nèi)就能生生死死，數(shù)度枯榮。它們目光堅定、腰肢敏捷，不斷地從四面八方刺痛我，暗示我虛幻到盡頭也可能就是現(xiàn)實。我知道這一切只是個騙局，或者說至少只有騙局才是對這一切最合理的解釋。但這個騙局又是誰安排的呢？誰讓我時時出神？為什么要煞費苦心，把我?guī)У饺绱苏鎸嵉奶摶脿顟B(tài)之中呢？我的心里充滿了恐懼，因為我已經(jīng)暗暗迷戀上了這個騙局。我出神的時候，我的另一半越來越不愿意回到這個真實的世界。盡管那些虛幻的草葉、枝條、死水、瘴氣不停地刺痛我、鞭打我、腐蝕我，使地底的陰郁之氣在我身體中彌漫，但我的另一半?yún)s無比快活、樂不思返……
刑天：（異常惶恐）你們使了什么法術(shù)，為什么偷看我的日記，還要把朗誦出來？！
伏羲：（莫名其妙）跟我沒有關(guān)系。
先生的聲音：（朗誦）我知道，那一天已經(jīng)近在眼前了：我必將被我出神時虛構(gòu)的世界所淹沒。我現(xiàn)在惟一能做的，不是逃跑，而是參與虛構(gòu)，記錄虛構(gòu)……
刑天：卑鄙！你們假意用跨越時空之筆與我交談，醉翁之意卻全在我的日記！
先生的聲音：（朗誦）我為自己起了一個新名字——刑天！這個名字隱隱有殺氣，我把這份殺氣指向那個遺傳來的，罪惡的真實世界。
刑天：（將日記緊緊抱在胸前）為什么有這么多人想得到我的日記？！此地不可久留。是個圈套！你們別想搶走我的日記�。▕Z路而逃）
女媧：你在這個人的身上看到誰的影子沒有？
伏羲：盤古？
女媧：沒錯！一樣的狂想癥。
伏羲：我倒真想看看他的日記，他越不讓我看我越好奇。
女媧：樓上的家伙一開口，他就又蹦又跳，你覺不覺得……
伏羲：樓上的家伙念的真是他的日記？
先生：（正色，朗聲吟頌）話說天地混沌如雞子，盤古生其中；萬八千歲，天地開辟，陽清為天，陰濁為地；盤古在其中，一日九變，神于天，圣于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盤古日長一丈。如此萬八千歲，天數(shù)極高，地數(shù)極深，盤古極長。
壯漢：（坐在觀眾中，拼命鼓掌）好！好！家傳的段子俺最愛聽。
先生：好？——好景不常！斗轉(zhuǎn)星移，花開花落，不知不覺到了伏羲和女媧的時代。話說忽有一日，天地大沖撞，天柱折斷，大地塌陷，天上齊生生地崩出了一個裂口！
壯漢：俺知道，俺知道，女媧補天顯身手，黎民百姓樂陶陶。
先生：（對壯漢）你知道的只是個哄小孩的段子，我要說的卻是你不知道的秘密。（恢復(fù)說書人的姿態(tài)，收起《山海經(jīng)》，從文言過渡到口語）話說天漏了，有一樣?xùn)|西落到了人間……
壯漢：俺知道，俺知道，天外冰雹如卵石，黎民百姓怨聲道。
先生：那是你奶奶的說法。其實天上掉下來的不是冰雹，而是一口井。
壯漢：井？！什么井？
先生：（一臉小道消息傳播者的詭秘與自得）就是你奶奶后來投井自盡的那口井。
壯漢：你怎么知道俺奶奶……誰說俺奶奶投井自盡了！
先生：你奶奶的確沒能自盡。她從這一頭投井，又從那一頭出去了——天上掉下來的那口井是個無底洞。話說當年那口井掉到地上，地就漏了，直通大地背面的另一個世界。有兩條蛇從井里爬了上來，它們帶來了——它們帶來了蘋果，它們帶來了蘋果……（語調(diào)由悲哀轉(zhuǎn)為憤怒）它們居然帶來了蘋果！它們對路過井口的饑餓的人說—— 嗟，來食！饑餓的人吃了蘋果，另一個世界的東西就在他們心里滋生。他們知道了一種可怕的東西——羞恥。
伏羲：吃了這個盒子的人，沖滿了互相組合的沖動，他們互相之間，要么繁殖，要么分裂，要么復(fù)制……總而言之，他們將以各種方式生產(chǎn)出更多更多的人，而每一個被生產(chǎn)出來的人的心里都裝著我的八卦。
女媧：太可怕了，越來越多的人帶著越來越多的八卦來到這個世間，越來越多的推演著八卦的像你一樣偏執(zhí)的人！
伏羲：越來越多的能夠通過運算、推演，避免痛苦的人。他們應(yīng)該替代我們這些混沌中的生靈。
先生：羞恥改變了這個世界。
壯漢：大紅蘋果俺自小吃，從沒聽說是毒品。
先生：蘋果的文化原型就是毒品，你想想白雪公主。
壯漢：說書不能亂批判。想一想，看一看，家傳的段子誰給咱？咱們飲水要思源。
先生：家傳的段子已經(jīng)讓咱們找不著水源了�！@些日子我一直在考證，我發(fā)現(xiàn)女媧補天的段子根本就是個騙局。
壯漢：騙局？——根據(jù)？
先生：你一定不知道——從那口井里爬上來的兩條蛇中的一條就是女媧，另一條呢？正是伏羲。
先生：它們是兩條蛇，它們帶來了蘋果。家傳的段子里說它們是人類的先祖，純屬以訛傳訛。它們是蛇，怎么造得出人呢？在它們鉆出井口之前，這個世界上的人已經(jīng)存在了。那為什么你奶奶會在家傳的段子里告訴你是它們造出了人呢？那是因為它們帶來了蘋果。
先生：它們給人類帶來了第一顆羞恥之心�。惤鼔褲h）它們改變了人心的自由。后世的人變成了你我這樣——拘謹、遲鈍、懦弱、齷鹺，羞愧滿懷而又喜歡窺視。所謂伏羲和女媧造人，只是造出了第一批人類的廢物。
伏羲：（怒不可扼）你是何人，為何在此血口噴人？！
先生：（微微一笑，并未理會）天漏了，其實誰也沒補過。那兩條小蛇根本就沒想過這回事。
女媧：哥，什么時候天漏了？
伏羲：信口雌黃你也信他�？炜靾笊厦麃恚闶俏夷膫�朝代的后世！
女媧：哥，他好像不是咱們請出來的。
伏羲：凡是人模樣的肯定是咱們的后世，管他是不是不請自到�？炜靾笊厦麃�！
先生：天上崩出的大裂口直到現(xiàn)在還破著；真正補得嚴嚴實實的，不過是咱們那些家傳的段子，專門哄騙不動腦子的人。
壯漢：胡言亂語，當心抽筋剝皮；女媧補天誰不知，你的考證算老幾？
先生：（含笑擊掌）要有光
旁白：在一角落的刑天和嫦娥，他們面對面坐在一張桌子的兩側(cè)，與伏羲和女媧的姿勢酷肖。嫦娥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黑暗中伏羲和女媧端坐的地方。刑天在日記本上匆匆記錄。
嫦娥：如果你和一個人結(jié)了婚，但是你總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勁。 那個人跟你不是一個姓，長得也一點都不像，但你就是覺得不對勁。
刑天：這種感覺是不是從認識他的那一天就有？
嫦娥：應(yīng)該說，我一生下來就有這種感覺——我覺得有一個我非常熟悉的人一直在暗中盯著我，他想親近我，但是我不能跟他親近。這種感覺一直跟著我。后來，我不得不找了一個完全陌生的人結(jié)婚——我第一天跟他認識，第二天就結(jié)婚了——因為我對所有熟悉的人都感到恐懼，我只能這樣。從小到大，我始終躲避著那些我熟悉的人——其實，也沒有幾個——可是我還是要小心翼翼地避開他們，我害怕他們侵犯我，我要壓住那種感覺，我要悶死它�？墒悄且惶旖K于來了，結(jié)婚的那天晚上，對，第一次的時候，那種感覺突然跳了起來，它爆炸了。
刑天：你能不能說得清楚一點，“第一次”是什么意思？
嫦娥：你是什么意思？
刑天：人生中有很多第一次：第一次坐飛機、第一次到高處去、第一次不想下來……我只是想聽得明白一點。
嫦娥：（羞澀）第一次……（轉(zhuǎn)而自厭）那種感覺爆炸了，我被炸成了碎片，一切都毀了。
刑天：（記錄）第一次不太順利？
嫦娥：我早就說過，你不明白，誰都不明白，世上沒人明白。
刑天：我也說過，也許我明白。
嫦娥：你？我為什么要相信你？不過我還是有點相信你。這就是我的感覺，沒有原因。你明白嗎？
刑天：明白。
嫦娥：我覺得他那張陌生的皮下面藏著一個熟悉的身體。我從來也沒見過，但我知道是他，藏在那張陌生的皮下面，用那張皮做掩護，輕而易舉地壓在了我的身上。我知道是他，雖然那身體的氣味、那舌頭的滋味、那皮膚的觸感都是陌生的，但我知道是他，他來了！
刑天：誰？
嫦娥：（出奇地鎮(zhèn)靜）我的哥哥。
刑天：（憤怒）你的哥哥！居然干出這種事！
嫦娥：可是我沒有哥哥！
刑天：（迷惑）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嫦娥：跟我結(jié)婚的是個陌生人，可是我就是覺得他是我的哥哥。我常常盯著他看，他的臉上沒有一點我熟悉的地方，我知道他不是我的哥哥，我根本就沒有什么哥哥！可是我的心里總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勁，我就是覺得他是我的哥哥。你能容忍那種感覺嗎，如果你天天跟我的哥哥上床！這就是我的感覺！你明白嗎？！
刑天：可事實是你并沒有哥哥。
嫦娥：對！但是我受不了了，我不能天天跟哥哥上床！我要離開！離開！
刑天：（放下筆，冷靜地）離開？你去哪兒呢？除非你離開地球。 哪兒方便去哪兒。太陽太熱，火星上不去，聽說月亮上倒是開始受理民航業(yè)務(wù)，就是太貴。
嫦娥：登月？
刑天：不，不是登月，而是——奔月。多有詩意舉動！只有我們的老祖宗才有這樣的想象力。
嫦娥：（受驚）奔月�。ㄑ陲椀兀┠牵�，那一定很貴吧？
刑天：好像也就是50萬美圓。這價錢對我來說貴了點，對有的人來說也不算貴，至少是物有所值。
嫦娥：值什么？
刑天：第一次。
嫦娥：（被咬了一口似的跳了起來）第一次！
刑天：（胸有成竹地一笑）別緊張，我可是個陌生人，你不該緊張。
嫦娥：你是警察！
刑天：我只是個醫(yī)生。
嫦娥：醫(yī)生？
刑天：醫(yī)生。一個正在實習(xí)的心理醫(yī)生。
嫦娥：你能治好我的病，驅(qū)趕走那個陌生人身上的哥哥，把我那種該死的感覺掐死嗎？要是那樣，我就用不著去奔月了。
刑天：不，你還是去奔月吧。我治不好你的病。我已經(jīng)會見過無數(shù)個有你這種感覺的病人。我無能為力，這好像是一種遺傳病。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你的案例寫進我的私人日記。
嫦娥：寫進你的私人日記？那有什么用？
刑天：沒有用，但我只能做這些，我知道我記下的每一個案例都是現(xiàn)實，但我強迫自己把它們當成虛構(gòu)。我不僅接觸過無數(shù)個你這樣的病人，而且我自己也體驗過你的這種感覺，那是在我出神的時候，我會陷入另外一種境地。我的另一半仿佛改變了性別，你的這種感覺籠罩在我的另一半身上，深深地刺痛著她。我的另一半居然覺得我的這一半是她的哥哥，隨時隨地的親近給她帶來了無窮無盡的羞辱。我的另一半千方百計地逃跑，出神就是她的逃跑！我在日記里記下了這種難堪的感覺。但我無能為力。后來我發(fā)現(xiàn)這種病的根源不在我們身上，而是在人類的源頭，我們只是遺傳的受害者。
嫦娥：沒救了嗎？
刑天：（搖頭）所以，對你來說，奔月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沒什么做不到的。（朗誦）“嫦娥應(yīng)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千萬別后悔，奔月的旅程足以消耗掉你的余生，換個環(huán)境，那將勝過任何靈藥。
嫦娥：可你是醫(yī)生，你應(yīng)該幫助我！如果你能讓我忘記那個并不存在的哥哥，我就沒有必要離開這兒了。
刑天：我說過了，沒有用！我無法在人類遺傳的河流中逆流而上。我能做的只是把你的故事記下來，使我的日記看上去充滿虛構(gòu)的力量。扔掉你的幻想吧，快去奔月，時不我待。
嫦娥：（驚恐地尖叫）哥哥！哥哥�。▕Z路而逃）
先生：看清楚了嗎，——前面一幕，兩條蛇開始密謀用蘋果引誘人類；后面一幕，羞恥已經(jīng)流淌在了人類的血液中，人類無法自拔。這些證據(jù)全都記錄在了那個人的日記里。
人 物：旁白1人
伏羲：人首蛇身的英俊少年；
女媧：人首蛇身的可人少女；
先生：一襲長衫的文弱中年男子；
壯漢：一身短打的中年男子，滿嘴順口溜，狀似弱智。
刑天：在記錄中生活的青年。
嫦娥：懷揣恐懼的已婚女人。
共7名演員，4男3女（旁白為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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