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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春天優(yōu)美散文
每年清明,我總有一次刷新目光而溫暖的回歸,回到老家錢家祖的莊子上。
這個時候,莊子上的油菜花都燦爛的開了。我們那個村地形逶迤,地塊零零碎碎,不像江南或江外灘一眼望去就能看到大片的金黃。由于地塊的錯落和分散,油菜花都是小塊小塊的,在山坡上,在水塘邊,在田埂上,間或夾雜著綠色麥苗,粉紅的桃花,清清的水塘,那小塊的一片片的油菜花就呈現(xiàn)出村莊特有的神韻來。主色調(diào)是金黃,澗溝、村莊、老屋,房前屋后掛曬的衣服,未及翻耕的冬閑田和地里那把土色的犁,則是村莊固有的色塊,這些色彩配搭起來,組成故鄉(xiāng)的樣子,進入我的目光,確切地說,此時,進入我的內(nèi)心。
小時候,經(jīng)常看到油菜花地里有狗在尋覓。一片金黃的花叢,一只卷著尾巴的灰狗在地里嗅嗅、停停、跑跑,我不知道它的目的,只看到它的樣子很窘迫。村里比我大些的二黑他們則陰暗得多,早已端了一盆淘米水在一旁守候,我也不知道二黑他們的目的,只感受到他們的笑聲很陰暗,直到他們把淘米水潑到狗身上,聽到被作弄的狗哇哇慘叫,我才突然感覺到村莊是丑陋的。
后來遠行,在丹尼斯托克《視野學》里讀到這樣的詩句———村莊就是傷口,從傷口出發(fā),那里又是村莊。方懂,我已白發(fā)上頭。在文字的逢隙,偶爾找找原野,找找村莊,卻不知真正的村莊已經(jīng)遠去。
一輩子生活在莊子里的鄉(xiāng)親或許是感受不到這些的。春天了,他們覺得離開村莊出外搞錢比春天重要得多,年尾,他們認為“有錢無錢回家過年”,又比色彩重要得多。他們認為,莊子就是莊子,錢家祖就是錢家祖。他們的話題,大多是誰家的房屋又翻新了,誰家又買了賓悅或者別克……至于莊稼,至于油菜花,幾乎不會掛到村里年輕人的嘴邊。偶爾談起莊稼談起油菜花的,無非只是我七十多歲的父親和隔壁的“訥里大爺”。
“訥里大爺”我從小就聽家人們這么叫他,至今不知道他的真名子,個矮、背駝,不說話。母親一直叫他“訥里大爺”,說訥里大爺苦做,苦挑,那個駝背就是重擔壓的。訥里大爺有個老母,母親稱呼其“大娘”。大娘小腳,蹣跚,說話輕微得幾乎聽不到聲。對訥里大爺?shù)挠∠笊,還因為母親過去經(jīng)常送粑給他家。老二小時候?qū)δ赣H送粑行為一直抱有反感,那時我家人口多,母親做粑的日子就是我們加餐的日子,老二和我都趴在鍋臺上,看母親把又白又薄的粑一個個下鍋,又一個個香噴噴地鏟起來,裝進臉盆,但總是疑惑為什么吃不到我們嘴上。有時,母親抵不過我們的可憐相,也會給一兩個糊一下我們嘴,然后多數(shù)的粑不知道母親弄到哪里去了。我是老大,并且知道很可能祖母有點暗動作相助母親,因此雖然沒解饞也不會追究粑的去向,更不會探究母親的行為,但母親的行為由于老二的饑餓和忍無可忍,終于有一天暴露出來。這一天,她做完粑,裝了滿滿一碗,把碗掩蓋在圍裙底里,從后門出去,被老二悄悄盯上了,然后老二看見的,又是一碗、二碗、三碗……原來到嘴的粑被母親大多送出去了,被送的人包括隔壁的訥里大娘。老二統(tǒng)計地說,不是一位大娘,而是有好幾位大娘。終于,在純潔面前,母親的秘密得到一次老二的質(zhì)詢和反抗———為什么不給我們吃?!為這事,老二挨了母親一頓打。據(jù)說,母親打老二時,流淚了說,訥里大娘是村子里最可憐的大娘。
老二一次純潔的反抗換來一次倫理的教育,結(jié)果扭曲了老二的純潔。后來,他很少說話,不愿讀書,倔犟。和我抬水經(jīng)常打架,他比我小四歲,打不過我,他就刮胸口的第三粒鈕扣學我口吃,直逼要害地讓我泄氣。結(jié)果不歡而散,無法抬走的那桶水放在路途上,急得等水下鍋的祖母在家直跺腳,直怨“這兩個害鬼喲”……后來他學了磚匠,學會了像訥里大爺一樣少言,學會了“靠手藝吃飯”。村子里樓房每年像油菜花一樣地長,不愁沒他的飯吃,不愁沒他的酒喝。去年孩子考上大學,老二喝了六七兩酒,這個酒量使他成了我們家喝酒最有造就的人。盡管這樣,我最清楚,我們兄妹四人,在母親的心中,她最心疼的還是老二。
當年做粑時那個壯實的母親,轉(zhuǎn)眼頭發(fā)全白。平常她給老三帶帶孩子,在安慶呆得時間多些。做清明要準備祭祀碗,老二告知了母親,她頭天下午就趕了回來。我第二天上午到家時,她就坐在祖母當年那時的位置上搗鍋洞,正霞在灶臺上炒,說“大點火”,她就把頭湊到火門口撥火苗,灶膛的火終于旺起來,把她的臉映紅,灶頭火映紅的母親此時像極了油畫上的藏族母親,慈愛而祥和。我不懂宗教,但我感受到了“藏族母親”的宗教色彩,母親的臉上為什么呈現(xiàn)出如此慈愛的光輝?她一生不識字,卻實踐了一個“愛”字。冰心說,有了愛,就有了一切。大概就是這種意味吧。
母親這邊和我說著話,那邊又吩咐著灶上的小妹,芹菜要少放點鹽。手剛停下來,又朝我嘮叨著,我葉全穿這點衣服也不冷?……
心里突然涌起什么,怕母親看見,轉(zhuǎn)身把灶臺上剛炒的芹菜不講衛(wèi)生地用手拎一根放到嘴里,一咂,呵,好香!
屋外,此起彼落地響起村莊做清明的鞭炮聲。
清明大似年。此時,村莊好近。我們該去看看祖母和叔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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