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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盾與節(jié)本《紅樓夢》
茅盾與節(jié)本《紅樓夢》
●古耜
在很多時候,特別是在文學高手的筆下,“瑣屑的故事”往往就充注著寫實精神與社會意義,前者是后者的載體,刪掉了前者,后者也就不復存在。
茅盾先生并非專門的紅學家,但在紅學發(fā)展的歷史上,他卻做了一件連專門的紅學家都不曾考慮和嘗試,因而很值得關注和研究的事情,這就是:親自動手對《紅樓夢》進行刪削和壓縮,從而完成了節(jié)本《紅樓夢》的敘訂。
茅盾敘訂節(jié)本《紅樓夢》是在1934年的春天。當時他居于上海,正與魯迅、瞿秋白等一起,聚集于“左聯(lián)”的旗幟下,積極從事多種形式的文學活動。而他自己的筆墨生涯也處在一個新的高潮之中:以二十世紀三十年代中國社會整體場景為表現(xiàn)對象的系列小說次第展開,繼長篇《子夜》之后,又發(fā)表了《春蠶》《秋收》《殘冬》《林家鋪子》等一系列短篇作品,以及大量的散文、雜文、隨筆和速寫;文學編輯和文學批評事業(yè)碩果不斷,著名的《中國新文學大系·小說一集》選編完成并出版,廣有影響的“作家論”等理論評論文章頻頻問世。在如此繁忙的情況下,茅盾為什么還要擠出時間和精力,從事節(jié)本《紅樓夢》的敘訂?已知的直接緣由是因為開明書店老板張錫琛,向茅盾提出了這方面的邀約,而張與茅盾都是浙籍文人,一向多有交情,故茅盾無法拒絕。至于張錫琛之所以選中茅盾承擔節(jié)本《紅樓夢》的敘訂,除了因為茅盾是著名作家和學者,具有非凡的藝術鑒賞力之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這就是,他深知茅盾極為熟悉《紅樓夢》。據(jù)錢君勻回憶,1926年的一天,張錫琛曾親口對他和鄭振鐸講過茅盾能夠背誦《紅樓夢》的事情。當時,鄭振鐸表示不信,為此,張與鄭以酒席相賭。他們在開明書店專搞了一次酒敘,請茅盾、徐調(diào)孚、錢君匐、夏丐尊、周予同等人參加,趁著酒興,由鄭振鐸點《紅樓夢》的回目,茅盾背誦,結果茅盾競滔滔不絕,大致不錯地背了出來,以致讓在場的眾人十分驚訝,當然也由衷欽佩。(見《書衣集》)
當年的開明書店以出版青少年讀物著稱。該書店于1932年推出的由葉圣陶撰文、豐子愷插圖,供初等小學用的國語課本,曾受到教育界人士的普遍贊譽,且影響廣泛,迄今仍在吸引讀者和出版家,前些時,還被多家主流媒體高調(diào)宣傳和推薦。 (范文網(wǎng) www.fwsir.com) 張錫琛誠邀茅盾敘訂節(jié)本《紅樓夢》,或許就是參照“國語讀本”名家擔綱為學子的經(jīng)驗與思路,所作的進一步的實驗和拓展,其主要目的無疑在于向青少年普及文學經(jīng)典和文學寫作技巧。關于這點,茅盾《節(jié)本紅樓夢導言》(以下簡稱《導言》)自有交代。該文寫道:“研究《紅樓夢》的人很可以去讀原書,但是中學生諸君倘使想從《紅樓夢》學一點文學的技巧,則此部節(jié)本雖然未能盡善,或許還有點用處!
不過,張錫琛畢竟是書店老板,他積極策劃出版節(jié)本《紅樓夢》,似乎也不是全無商業(yè)考慮。史料證明,1930年代中期的上海出版界,銷路尚好的圖書主要有兩類:一是教科書及輔助讀物;二是標點翻印的古籍,劉大杰選編的'《明人小品集》,施蟄存選編的《晚明二十家小品》,以及出版史上反響較大的“中國文學珍本叢書”,大都出現(xiàn)于這一時段。而節(jié)本《紅樓夢》正好橫跨這兩類圖書,或者說恰是這兩類圖書的交織物,它應當承載了出版者的市場期待和銷售苦心。大約正是出于擴大發(fā)行的目的,《節(jié)本紅樓夢》正式出版時,留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瑕疵或破綻:書名所使用的意在區(qū)別于原本《紅樓夢》的標識性前綴,不是兩度出現(xiàn)于茅盾《導言》的名副其實的“節(jié)本”,而是頗有些莫名其妙的“潔本”。出版者做如此修飾,大約是為了告知市場:“這一部”《紅樓夢》雖然描寫了愛情,但文字是干凈的,并沒有“少年不宜”的內(nèi)容,完全適合中學生閱讀。殊不知熟悉中國古典小說的內(nèi)行人都知道,《紅樓夢》不是《金瓶梅》,它的文字清新典雅,凝練規(guī)范、詩性盎然,原本就不需要做什么清潔工作。這樣一來,所謂“潔本”不僅顯得無的放矢,弄巧成拙,而且變成了畫蛇添足乃至故弄玄虛。
現(xiàn)在,我們具體來看茅盾是怎樣敘訂節(jié)本《紅樓夢》的。還是在那篇《導言》中,茅盾很隨意地寫道:
陳獨秀先生曾說:“我嘗以為如有名手將《石頭記》瑣屑的故事盡量刪削,單留下善寫人情的部分,可以算中國近代語的文學作品中代表著作!保ㄒ妬問|版《紅樓夢》陳序)在下何敢僭稱“名手”,但對于陳先生這個提議,卻感到興味,不免大著膽子,唐突那《紅樓夢》一遭兒。
乍一看來,這段話仿佛告訴人們,在如何敘訂節(jié)本《紅樓夢》的問題上,茅盾不僅受到陳獨秀觀點的啟發(fā),而且同意陳獨秀提出的刪節(jié)原則,即“將《石頭記》瑣屑的故事盡量刪削,單留下善寫人情的部分”。那么,哪些才是《紅樓夢》中的“瑣屑故事”?茅盾未作進一步詮釋,我們還是來看陳獨秀當年的原話。
1921年4月,時在廣州執(zhí)掌教政的陳獨秀,應亞東圖書館汪原放之邀,為初版《紅樓夢》寫了一篇序言:《紅樓夢(我以為用《石頭記》好些)新敘》。在這篇不長的文章里,陳獨秀首先對中國和西方小說進行了一番比較,認為:古代的中國和西方小說同樣善述故事,那時小說和歷史沒有區(qū)別,中國和西方的小說也沒有太大的差異。但是,近代以來,西方小說受實證科學的影響,發(fā)展了善寫人情的一面,同時將善述故事的一面交給了歷史;而中國小說雖然也發(fā)展了善寫人情的一面,但卻仍然承擔著傳布歷史的責任,結果是“以小說而兼任歷史的作用,一方面減少小說底趣味,一方面又減少歷史底正確性”。因此,陳獨秀明言:“我們一方面希望有許多留心社會狀況的純粹歷史家出來,專任歷史底工作;一方面希望有許多留心社會心理的純粹小說家出來,專任小說底工作;分工進行,才是學術界底好現(xiàn)象!苯酉聛,陳獨秀指出:
拿這個理論來看《石頭記》,便可以看出作者善述故事和善寫人情兩種本領都有;但是他那種善述故事的本領,不但不能得到讀者人人之歡迎,并且還有人覺得瑣屑可厭;因為我們到底是把他當作小說讀的人多,把他當作史料研究的人少。
《石頭記》雖然有許多瑣屑可厭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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